傅瞬接到張副院電話的時候，正在書房緊鑼密鼓地忙著。

後天就要過白色情人節，他在最後調整自己做的落地燈程序。

看到手機顯示張副院的第一反應，傅瞬就想到了吳平和陳總工。

他保存了電腦的軟件，起身拿了桌上的方杯，緩緩接起電話。

“小傅，你怎麽沒音了？你那個團隊，整得怎麽樣？感應器價格問題，有辦法解決嗎？”張副院道。

做AEB汽車主動安全技術，毫米波雷達是成本難點之一，精度高的貴，便宜的精度不行，因此這算是行業暫時一個跨不過去的門檻。

傅瞬道：“這兩天在測毫米波雷達和紅外，怎麽？您是專門來關心這個的？”

“嘿。”張副院笑了，“現在能出來嗎？”

傅瞬掃一眼窗外，漆黑一片，明月上懸。

不過，張副院既然這麽說，自然是要事。傅瞬道：“行，您在哪裏？我過去。”

掛了電話，傅瞬找了件薄的迷彩夾克穿上，敲開宋笛的門：“我要出去下，研究院的老領導找我。你早點睡。”

宋笛“哦”了一聲，扒拉著門看他，“那你早點回家。”

傅瞬揉揉她的臉頰，道：“好。”

張副院約在一家極有禪意的懷石料理。

這家店攏共就幾個包廂位置，他定了一個，等見著傅瞬的時候，已經喝上了小酒，頗為愜意。

他看著傅瞬脫外套，便道：“來，這家生魚相當好，新鮮，軟嫩。”

傅瞬掃一眼精致的餐盤，一小碟一小碟品相不錯的各類生魚片，頗為煞風景地道：“我不吃魚生。”

“得。”張副院指了指對面的日式矮椅，按了下桌邊的鈴，叫來一個服務生。

“炭烤牛舌、炭烤吉拉多生蠔各來兩份……”張副院道，“生蠔你吃吧？”

“不吃。”傅瞬捏著小茶壺給自己倒水，對服務生道，“松阪和牛上一份，要石燒的，其他就按照這位先生說的點上。”

服務生點頭：“好，兩位貴客稍等。”

張副院盯著傅瞬，見他也沒什麽變化，道：“你這不聲不響的，我上次找你去跟胡副廳長吃個飯，你怎麽不來？”

“我不喜歡應酬。”傅瞬老實道，“再說，這不有您。”

“別，別捧我。”張副院道，他喝了點酒，又從春節都沒見過傅瞬，便將手頭的事情拉裏拉雜地說了一堆，感嘆道，“我啊，待不住咯。”

服務生敲開包廂門，跪坐著送上餐盤，“這是您點的餐點，請用。”

等包廂門再次從兩邊徐徐合攏，傅瞬慢條斯理地將切成薄厚適中的牛肉放到烤石上，熱石遇生物，發出刺啦一聲，煙氣帶著和牛的香味瞬間撲鼻而來，他才道：“那就動一動。”

張副院還是第一次看傅瞬在餐桌上這麽細致，道：“說實話，小傅，我要動，你跟不跟我走？”

“去哪？”傅瞬笑了，“之前讓我自己做，現在又讓我跟您走，我這不能有點自己的事情？”

張副院拿起筷子，眼疾手快地夾了傅瞬快炙熟的牛肉，蘸了醬丟進自己嘴裏：“嘖……”咀嚼了下，才道：“公路研究院。”

傅瞬沈默了，那可是國家直接管轄的科研院所，也不是一般人想進就能進的。

“既然您這麽說，那就是八九不離十了。”他又丟了一塊牛肉上烤石，慢慢等熟。

張副院點點頭，“下半年的項目可能就要跟著走，你那邊四月份出方案申報，趕緊的，別讓我等著。”

傅瞬道：“來得及。”他握著清酒杯，在手裏把玩了一圈，才徐徐問道：“陳總工呢？”

張副院笑了，夾起生蠔肉，蘸醬，“你估計不知道，陳總工是上頭一個董事的人。”

“董事？哪一個？”傅瞬皺眉，“劉董？”

“哈哈，對咯。”張副院笑著道，“我早前是沒發現，原來陳總工背後頭有人，去年你的事情之後，我撞見過一次他打電話。”

傅瞬皺眉，腦子裏把陳總工、吳平、劉董幾人串了起來，半晌才問：“劉董是集團新老總的人？還是之前老總的？”

張副院拿手指點點他，帶著笑意道：“問到關鍵地方了，吳院長恐怕也要保不住了。”

傅瞬看著手中的清酒，烏鎮文件那件事就在嘴邊，繞了一圈，想到了宋笛。

最後他一仰頭，將酒喝了，絕口不提。

兩人許久未見，東拉西扯地聊了些。

傅瞬應著，後頭借著去洗手間，又到點餐區找到服務生，另外點了幾分甜品，一並買單。

張副院出來時，拍著傅瞬的手臂：“小傅，下個月跟我跑一趟北京，不要逃，必須得去。”

傅瞬拿著料理店送上的食盒，點點頭：“成，那您提前聯系我，我安排。”

張副院看一眼這三層的描金紅色食盒，笑著問：“家裏有人了？”

傅瞬頷首，“對。”

“去年給你送玫瑰花的姑娘？”

傅瞬想了想，“是。”

“行，成家立業，回頭啊好好創業！”張副院笑著道。

料理店的服務生叫的車抵達，兩人道別，前後上了車離開。

傅瞬坐在後座上，低眸望著昏暗中的食盒，淡淡笑了。

回到家，宋笛還沒休息，傅瞬徑直敲開門，將食盒送進屋：“點了甜品，給你。”

宋笛沖過澡，渾身又暖又香，頭發還沒吹幹，用粉紅的毛巾包在頭頂。

“是什麽？”宋笛好奇地將幾層盒子打開，晶瑩剔透、圓乎乎的小玩意兒出現在眼簾中，分明是水信玄餅，她問，“你去日料店了？”

“嗯。”傅瞬將餐廳配好的銀色小勺子遞給她，“你嘗嘗。”

宋笛湊過去，舀了一勺，“好吃！這個櫻花的好好看啊！”

就知道她喜歡，傅瞬還記得上次去青湖邊的茶室，她就格外鐘愛這種看上去粉嫩嫩的小甜點。

“我一會兒吃，我先吹頭發。”宋笛將勺子放下。

傅瞬輕車熟路地去洗手間拿吹風機，“我給你吹，你吃吧。”

“啊？”宋笛驚訝，“你給我吹？你……你會嗎？”

這叫什麽問題？

傅瞬沒回應她。

他拿著吹風機插上插座，坐在沙發榻上，又推了個沙發凳過來，將一層食盒放在沙發凳上，“你吃，我給你吹。”

“不要了哥哥，我自己來吧，你吃好不好？”宋笛感覺怪怪的，從來沒讓他給自己弄過頭發。

傅瞬坐著，單手拍拍沙發，“聽話。”

“哦。”宋笛只能乖乖坐過去，把頭上的幹發帽給打開，有些緊張的不敢亂動。

傅瞬卻頗為自在，從發梢慢慢開始一點點給她吹起，動作輕柔又體貼。

熱風在兩人之間呼呼地吹過，宋笛悄悄看他一眼又一眼。

傅瞬一本正經地問：“怎麽？技術不達標？”

“不是。就是……”宋笛沒說話，手指落在他大腿上，用手指尖兒輕輕擦了下，“哥哥，你對我這麽好，我怎麽辦呢？”

“這就是對你好了？”傅瞬笑了，挑起一撮頭發從裏往外輕輕吹，“這麽容易知足？”

“已經很好了很好了。”宋笛道，臉頰蹭蹭他的手，“哥哥，我喜歡你。”

傅瞬倒是意外，一邊動作一邊問：“有多喜歡？”

“不知道，反正就是很喜歡你，天天想你。”

“……”這表達，真是直接又簡單，不過傅瞬喜歡。

他揉著宋笛下巴，湊過去親了一下櫻桃唇，“我也喜歡你。”

兩人鼻尖兒對著鼻尖兒，宋笛大眼睛凝視著他，“不管以後怎麽樣，我現在真的好喜歡哥哥。”

“傻瓜，以後你還準備離開我？想都別想。”傅瞬輕哼一聲，“你已經逃不出我的五指山了。”

“……”宋笛笑起來，眉眼彎彎。

“太晚了，別多吃，挑喜歡的吃就行。”傅瞬道。

“那怎麽可以，多浪費啊。”

宋笛用小勺戳了下一個水信玄餅，它嫩嫩地抖了抖，她道，“這可以過夜的吧？不行，我先把抹茶和櫻花的吃掉，胖乎乎的，看起來真的好可愛。啊唔——吃掉！”

真是個小孩子，他想。

白色情人節當天，宋笛要去眾創空間交入駐申請，傅瞬一並開車送她去。

在車上，誰也沒提要過節的事情。

等人下了車，傅瞬看時間還早也不急著去公司，便悄沒聲息地跟著進了辦公處。

辦理入駐申請的辦公室就是傅瞬之前也常來的事務處。

他剛走到門口，便聽見一個中年女性的聲音，拉高了在問：“哎，小劉，申請入駐對這個學歷有要求嗎？”

“沒有吧？”另一個年輕女性回答，頓了頓，又道，“不過麽，肯定是海龜、博士最好了，他們上面拿去申請補助資金比較方便。”

一想到宋笛獨自面對著這些人，傅瞬緊皺眉頭，正要敲門進去，卻聽宋笛的聲音既清脆又斯文：“那我這個情況，是否符合呢？”

邁出去的一只腳頓了頓。

“基本是符合的，不過，你花藝證是自己的對吧？相關的資格證書，都要對應申請人。”

“是的。”宋笛道，“後面有我身份證正反面、□□、資格證件的覆印件。”

走廊對面墻壁上貼著的裝飾字，落入傅瞬的眼眸中。

“如果說互聯網推崇分享與免費，移動互聯網的價值就在於內容和體驗。”

原本是完全不想幹的兩回事。

但傅瞬想的卻是，如果他想保護宋笛，那她的個人價值如何實現？

她得自己走過一些檻，才能收獲新的東西。

而他，不應過分以保護為名義，幹涉她。

傅瞬轉身緩緩走出了辦公區，坐進車裏。

想到宋笛跟著自己從城東到了城西，心裏也記掛著自己，將花店特別開到園區來……

她一直很努力，只是他總覺得她羸弱。

傅瞬摩挲著方向盤，沈默著望向寬闊的玻璃門，一時間，他有些不安又有些心疼。

對一個人好，有很多種方式，有一些是他主觀可以給的，而有一些則是她真實需要的，平衡點在哪裏？

約莫十分鐘後，宋笛從門裏門中出來。

傅瞬推開車門，邁出去，見她驚訝地望著自己，又笑著小跑過來：“哥哥，你怎麽還沒走啊？”

“在等你。”傅瞬按著她的肩膀，將人護著送進車裏，“怎麽樣？”

“初步是沒問題。”宋笛道，“不過，我的性質好像跟你們不同，就算是減免也不會很大幅度的。”

傅瞬揉著她的手，“還有別的事嗎？我送你回去。”

“你不上班嗎？”宋笛疑惑地問，“你去上班吧，我自己回去。”

“不要。”傅瞬也沒說理由，他就是想陪她多待會兒，多一分一秒都是好的。

宋笛瞥他，臉色格外嚴肅，好像若有所思。

她想了想道：“哥哥，晚上你會早下班的吧？”

“嗯。”傅瞬點頭，繞出園區，開回家，“怎麽？”

“沒事沒事。”宋笛顧自笑了一下。

傅瞬把人送到家，才道：“那今天不出門了？”

“不出了，我把花房收拾一下，新買的花種都到了，昨天跟阿姨定了今天一起種花。”宋笛打開安全帶，湊到傅瞬面前，在他臉上啄一下，“哥哥，我下車啦。”

“好。”

傅瞬眼眸帶笑地看她進了屋子，才取車離去。

傅瞬到公司時遲了點，之前在團隊群裏說過了，李工打趣道：“今天白色情人節，你不會是大一早就陪女朋友過節了吧？”

傅瞬將黑色的薄外套脫掉掛在架子上，“送她來園區辦點事，又送回去了。”

馬正源在另一邊問：“宋小姐的花店是準備開在園區嗎？”

“對，來聊一下情況。”

傅瞬波瀾不驚，心裏卻想，馬正源怎麽知道這事兒？

“語晴前幾天還問我，花店開起來沒，說開了來看看。”馬正源說著轉過身去，繼續忙。

傅瞬點頭，那應該是宋笛和馬語晴有聯系，不過他看著馬正源的後腦勺，略有所思。

等到下班，傅瞬驅車回去。

在必經之路上取了之前定的玫瑰。

一想到宋笛白嫩的小臉襯著大紅的玫瑰，就實在是美不勝收。

開門時，阿姨正在門廳處找東西，看到傅瞬道：“傅先生，回來了。”

“宋笛呢？”

“在花房，弄幹花呢。”阿姨笑笑，“那我收拾下，準備晚飯了。”

“好。”

傅瞬反手把紅玫瑰藏到了背後，悄悄在花房門口看一眼。

這間屋子通往院子，用作宋笛放花店材料和晾幹花所用，中間有一張長桌，放滿了各類絲線、紮花紙和工具。

傅瞬其實沒怎麽來過，今天一看才發現裏面別有洞天。

房間上方井然有序地拉著一條一條的黑色繩索，繩索上倒懸著各類花束。

原本鮮艷的幹花失去了水分，倒也不顯得憔悴，反而有種獨特的美感。

從傅瞬的角度望過去，宋笛低眸，從面前的一溜兒各色幹花裏取花材，嘗試、搭配，似乎在考慮怎麽搭才能紮出更好的花束，四周左右都是花，真像是一個花叢中的小可愛。

“哥哥！”宋笛一看到傅瞬，“你怎麽不叫我？”她左手拿著花束的半成品，走過來。

傅瞬把身後的花束送上，“寶寶，情人節快樂。”

“啊！”宋笛又驚又喜，放下手上的幹花，雙手接過這一大束花，仔細看看，“九十九朵嗎？為什麽今天買啊？今天可貴了。平時四倍價，今天起碼六、七倍！”

“……”傅瞬一聽，面無表情道，“那我去退掉。”

“什麽啊！”宋笛忙抱住花，“不行！都送給我了。”低眸想了下又道，“我也有禮物要送給哥哥的。”

傅瞬看她抱著花束，人顯得特比小，彎腰連人帶花一起抱起來，踏進房間，將她擱在桌子上，面對面地說：“什麽？”

“你放開我，我去拿。”宋笛扭了扭。

傅瞬則將花束從她懷裏取出來，放到桌上，欺身上前，站在她的雙腿間，擡她的手落在自己肩膀上，聲音既輕又暧昧地低聲道：“我想自己要一份禮物。”

“嗯？”宋笛不解，凝視他又黑又亮的眼眸，緊緊摟著他，“是什麽？”

傅瞬親著她柔軟的耳垂，在她耳邊道：“要你。”

“啊？”宋笛一驚，惱羞輕呼，“哥哥！”

傅瞬托著她的下巴，叫她與自己對視，手指尖柔而細膩的觸感真叫人流連，他小幅度地蹭著。

宋笛小心看他：“可是……”

傅瞬親了親她的眼睛：“還想逃？”

“我們不要現在討論這個嘛！”宋笛羞得推他，扭頭看著花束，故作鎮定地道，“嗯，你在哪裏買的？居然用這麽誇張的韓式包法，估計就是專門為了提價騙你這種不懂的男士。”

傅瞬氣惱，拍她屁股，擡手看一眼時間退開一步，“去吃飯。”

“你知道這麽重的花束我們一般怎麽包嗎？”宋笛抱著花，左看右看，轉身問傅瞬。

傅瞬搖頭。

“用水桶，因為一般單手沒辦法舉著。”宋笛笑著說，“九十九朵一般是正常水桶大小就可以了。不過你別以為只是單純把花塞進去就好了，要讓它呈現一個完美的弧度，看上飽滿，而且拿起來不散掉，是非常考究功力的……”

傅瞬道：“那就是越多越難包？”

“對，我紮過最大的是兩百九十九，當時，整個店裏都是紅玫瑰，是用非常大的容器來裝，準備了兩天，累都累死了。”

“嗯，很厲害。”傅瞬摸著她的肩膀，“也很辛苦。”

“對了。”宋笛將花束放下，給他看自己今天插的幹花瓶，“好看嗎？之前就曬好的勿忘我和滿天星。”

傅瞬看著她：“我不知道。這我不懂。”

宋笛瞪他，“走開走開了。”

又喜滋滋地拿著花瓶左看右看，很滿意，“這個紅玫瑰，回頭我挑了品相好的晾起來，做了幹花賣。我最近發現幹花花束生意也不錯，越來越多人能接受幹花了。”

“……”傅瞬瞥一眼這九十九朵玫瑰，合著給她做生意去了。

阿姨到了門外道：“傅先生，吃飯了。”

宋笛趕緊放下花瓶，拉著傅瞬出來，叮囑道：“下次不要買花啦！家裏好多好多。”

傅瞬嗯了一聲，“那以後就不過情人節了，取消。”

“噗……”宋笛握著他三根手指，撒嬌著搖了搖，“不是的嘛！可以……”想了想，“可以送點別的。”

“比如呢？”

“比如水信玄餅就很好吃啊。”宋笛笑了笑。

傅瞬道：“真會挑。那比花還貴。”

“啊？”宋笛一楞，“那個很貴嗎？”

她立刻想到那個手提的四方盒，精致得像是什麽古代禦用品，再想身前這人的消費習慣，“那怎麽辦，我還……扔掉了半個……我……”

“傻瓜，騙你的。”傅瞬笑了，“就是個團子，能有多貴。”

“哦。”宋笛將信將疑，或者說根本不信，他就只會挑貴的買。

兩人吃過一頓便飯，宋笛按著傅瞬的手：“你坐著，我去拿禮物。”

傅瞬反手抓住她的手腕，“我也有禮物，一起上去。”

“還有禮物？”宋笛驚訝。

傅瞬“嗯”了一下，“自己做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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